顾以迁

且尽东风一杯酒,何须万里觅封侯。

你不知道

孙寻接完电话回到乌烟瘴气的屋子里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没人拦着他,他今天点儿背,把把都是烂牌,如果不是那通电话,这会儿底裤都输掉了也不一定。
刚下了雨,走出楼道湿冷扑面而来,孙寻扣上夹克冷得直骂娘,钻进他别克车里立马打起暖气,双手用力揉了揉脸这才挂档上路。
灰色的二手别克在狭窄的巷道里闪转腾挪十分灵活,进了主干道也不减速,超了几辆的士收获一片骂声,孙寻很是开心地扯了扯嘴,随即拐入辅道,转了几个弯进了个小区。
看门的了老头嘟哝了几句连头都没伸出来看看,太冷了。孙寻迅速地找了个位置停下,几十年的老楼群,停车全靠运气。
楼道的灯坏了,孙寻在这住了很多年,闭着眼睛也不会摔,几步窜上三楼,刚打开铁门就发现里头的门没锁,老年成的房子都是这样的两重门设计,孙寻喜欢,他怕豆豆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有个铁门总是好点。
他径自推开门,果然见到一个清瘦高挑的人影在厨房走动,他还没开口,一个人影已经扑到他怀里。
孙豆豆搂着他的腰,十分高兴地跟孙寻报告,“爸爸,陆叔叔来了!”
孙寻揉了揉女儿的头,“回房间做作业去。”
小女孩颇觉扫兴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乖乖回屋去了。
“回来了?”陆涉把手里的清炒菜心摆上桌,半个主人似的招呼孙寻。孙寻应了一声,原地立了一会儿便要进厨房帮忙,陆涉嫌他碍手碍脚让他在饭厅等着。
三菜一汤家常菜色,孙寻吃的很专心,陆涉话更少,只听孙豆豆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再趁孙寻不注意把自己不爱吃的青菜挑掉。
她宣布自己吃完的时候,孙寻给她打了一碗汤,配上半碗她挑掉的青菜。孙豆豆满脸不情愿,孙寻看了她一眼,“不吃就长得丑,出去别说我是我闺女,丢不起那人。”
孙豆豆刚上二年级,女孩子已经知道个美丑了,她成绩还行,长得标致,孙寻的话正戳了她爱美的死穴,只能泄愤似的啃完了青菜,吃完就跑回房间,一点都不想见她这个毒舌的老爸。
陆涉收拾了碗筷,转头洗了点草莓给小姑娘送去,孙豆豆吃了草莓还不忘说两句孙寻的坏话,陆涉拍了拍扎着马尾的小脑袋,低声解释孙寻都是为她好。
小姑娘低了头,瓮声瓮气地应道,我知道。
陆涉回到厨房就见孙寻洗完了锅碗瓢盆,排气扇呜呜地响着,孙寻泛黄的指间又夹了支烟,陆涉皱了皱眉,把排气扇拉大了一个档。
孙寻转眼看去,笑了笑,“麻烦你了。”
“我来的时候屋子里连暖气都没开,豆豆这么小,你怎么放得下心。”陆涉的口气很温和,只是太严肃了,看起来像训人。
孙寻没接他的话茬,转口道,“你怎么过来的?要我送你么?”
陆涉知道他不爱听,也不多说,转头去擦桌子。孙寻掐了烟走出厨房,“别忙了,趁路不太堵我送你回去。”
陆涉把手里的桌布洗干净了,转身到客厅拿上他的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茶几上,“邓叔叔那里缺人,你要是愿意,下周直接去报道。”
茶几上是一份聘用合同,正经的公文式样,孙寻料着是个好工作。
陆涉说完话便拎过鞋柜边的雨伞和挂着的大衣,孙寻说要送他,他摇了摇头,“我回学校,外头下雨开车不方便你在家陪豆豆吧。”
孙寻手里拿着那份合同,追到门口似乎想推拒。
陆涉看了他一眼道,“要是不去,撕了扔了随你。但你要有个像样工作,豆豆上学也方便,不至于现在都没个正经学籍。”
孙寻愣了愣,迅速穿了鞋拿上车钥匙便往外走,“我送你。”
这次陆涉没拒绝,知道说了也没用。孙寻车里还有点暖意,陆涉坐进后座时还不忘把伞上的雨水甩一甩再拿进来。孙寻扒了扒淋湿的短发,从后视镜里看到陆涉的动作,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即挂档开了出去。
“我打算和豆豆搬走。”
陆涉没料到孙寻忽然开口,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
车开上了高架,此时不是高峰期,高架上零星看到几个尾灯。“联系了一个学校肯收豆豆,正式的学籍,我姑在那有套老房子,打算过户给我。”
孙寻现在住的房子是陆涉家的老房子,一直空着,知道孙寻没地落脚便借他住下。
“房子我会尽快收拾出来,钥匙我回头给你送去。”
孙寻见陆涉没说话也不以为意。
良久。“不急。”
“嗯。”
孙寻草草应了一声,车下了高速,陆涉的学校在郊区,是个新校区,他住在城区,平日来往也有些不方便。
陆涉沉默半晌忽然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拉了两车货,怎么了?”
陆涉没说话,孙寻猜他不满他把豆豆一个人放在家里,想了想又开口道,“豆豆她奶奶会来照顾她。”
陆涉点了点头,孙寻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这两年多亏你了,谢谢。”
“都是朋友,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
陆涉跟孙寻是发小,说起交情确实不浅,但旁人看来也说不上深。陆涉寡言,孙寻独来独往,但孙寻遇到麻烦时,陆涉总是会帮一把。
算得上好兄弟吧,孙寻叹了口气。
孙寻送完陆涉索性打开应用看看附近有没有要拼车的,最后载了俩学生回市区,不知是他的气场太冷漠还是天太冷,两个学生一路无话。
结果一个女孩下车时忽然说想跟孙寻合影,孙寻愣了愣,女孩趁机凑过来拍了一张便迅速蹦蹦跳跳地走了。
孙寻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摇了摇头便掉头回家了。
第二天是周末,孙寻睡到快中午,被牌友的电话叫醒正要出门,见孙豆豆趴在卧室门缝处看着他,想起陆涉的话,叹了口气跟牌友说了一声,便转身问豆豆要不要去游乐园。
孙豆豆乐的要发疯,抱着孙寻猛亲,孙寻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女儿。
“爸爸,陆叔叔也去么?”
孙寻一愣,“陆叔叔有事,爸爸带你去不好么?”
孙豆豆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好吧。
俩人到的时间人不多,孙寻看着女儿乐此不疲地一个一个玩过去,转头去给女儿买了个冰淇淋,没料到竟看到陆涉。
陆涉牵了个小男孩,一旁还有个颇为靓丽的年轻女子。孙寻付了钱,拿着冰淇淋忽然觉得自己也是糊涂,这样的天气吃什么冷饮呢。
孙豆豆一早就看见他手里的冰淇淋,眼巴巴地望着,尽管天气很冷,也不妨碍她穿着厚厚的外套吃她钟爱的冰淇淋。
吃到一半,孙豆豆忽然抬头说,“爸爸,陆叔叔没空是不是因为要陪阿姨和小弟弟啊?”
孙寻一怔,“你看到陆叔叔他们了?”
“是啊,刚刚在海盗船上陆叔叔的儿子还坐在我后面呢。”孙豆豆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含含糊糊地答道。
话音刚落孙寻便听到陆涉叫他,孙豆豆迅速解决了所剩不多的冰淇淋,随手擦了擦手上沾的冰淇淋就飞奔着跑向陆涉——比欢迎孙寻回家还热情。
陆涉搂着孙豆豆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孙寻点了点头,“带豆豆来玩?”
“嗯。你们一家出来玩?”
“月底了,看看儿子。”
孙寻了解地点点头,“没事儿来我家坐坐,豆豆天天闹着要吃陆叔叔做的菜,嫌我做的没你好吃。”
陆涉一笑,蹲下身看着豆豆,“陆叔叔晚上去给你做红烧鱼吃好不好?”
“你晚上有空?”还没等孙豆豆点头孙寻先疑惑地问道。
“陆宁随他妈妈去姥姥家吃饭。”陆涉站直了解释道。
孙豆豆可管不了这么多,游乐园剩下的设施她也不爱玩了,一手拉着陆涉一手拉着孙寻就往停车场走。
陆涉空着的手掏出手机挂了个电话,孙豆豆有两个人牵着她,又蹦又跳快活的很。
孙寻的二手别克刚退出车位就见陆宁和他妈上了一辆黑色大奔,孙寻看了眼副驾的陆涉,陆涉低头系安全带,像是知道孙寻看他,“陆宁他妈嫁了个房地产商。”
陆涉离婚好几年了,月底是约好的探视时间,不知这次怎么前妻也来了。
孙寻点了点头,踩了油门绕过正准备退出车位的大奔出了停车场。
孙豆豆觉得她爸似乎心情不好,她认为是去超市的缘故。三个人去了超市买菜,孙寻推着购物车不知在想什么,孙豆豆惦记她的薯片巧克力,只有陆涉拿了几把青菜,在冰鲜海产面前挑挑拣拣,认真的像检验检疫部门的人。
孙寻碰到了李胖子,好多年没见的两人,李胖子还是那么胖,见孙寻因为把孙豆豆拿的零食放回去正跟孙豆豆掰扯便上前打了个招呼,“从良了?”
“扯淡,老子一直是良民。豆豆,叫胖子叔叔好。”
“胖子叔叔好。”
孙豆豆在外人眼里总装的像个窈窕淑女。
李胖子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拎了一尾鱼的陆涉走了过来,李胖子看看陆涉又看看孙寻,趁陆涉没到,迅速低声问孙寻,“那小四眼怎么也在?”
“来给豆豆做饭。”
孙寻没理会李胖子见了鬼的表情接过了陆涉手里的鱼,陆涉甩了甩因为挑鱼被冻得通红的手,瞥了眼李胖子却没说话。
李胖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乱飘,撂下句回头吃个饭连联系方式都没要就走了。
孙豆豆还乖巧地喊了句胖子叔叔再见。
孙寻坦然地享受周遭关于孙豆豆家教真好的羡慕眼神,坚决在付账前缴获了孙豆豆偷塞进购物车的若干零食。
孙寻家的厨房不大,陆涉把鱼放冷水里解冻转头去切肉,孙寻见没他的空地,拎着青菜到饭厅择菜去了。
孙寻慢悠悠地摘着菜叶,一向做菜十分利索的陆涉不知在想什么,似乎也有点出神。
“李胖子这么多年也没变。”
“嗯。”
孙寻开完口就后悔地心里给自己抽了个大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邓叔叔说你打了电话婉拒了。”陆涉肉切得薄,下刀不算快。
“嗯。”孙寻应了一声,把摘好的部分翻了翻。
“豆豆下学期的学费够了么?”
孙寻没说话,菜叶子有几片被蛀了,孙寻把坏了的部分撕了仍旧把菜叶扔进篮子里。
陆涉见他不答话,停了停手里的刀,“不够我这还有点钱,先补上。”
“你别操心了,陆宁的抚养费也不少。”
孙寻抱着菜篮子到阳台去洗菜,陆涉切完肉拿起解冻好的鱼清理鱼肚,孙寻爱吃鱼泡,家里从来不买处理好的鱼。
孙寻洗完菜无所事事地站在厨房门口,指头捻了捻,烟瘾有些犯了。孙豆豆在客厅看动画片,孙寻到底没拿出口袋的烟。
没了烟抽的人低低打了个呵欠,陆涉拍开葱蒜,低声道,“没睡好?”
“唔,还行。”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镜,孙寻在脑子里过着昨晚看到的招聘信息。
“豆豆一个人在家,你别回的太晚。”姜蒜在锅里煸炒着,排气扇的声音有些吵,孙寻愣了愣道,“我昨晚送了你就回了。”
陆涉炒菜的手一顿,“有小姑娘晒了跟你的合照,还以为你出去玩了。”
孙寻摸了摸鼻子,“是有俩小姑娘搭了我的车回城区,临下车忽然要照一张,都不知小姑娘怎么想的。”
陆涉仿佛笑了笑,“你长得好。”
孙寻愣愣地看着陆涉往锅里倒老抽,香味满溢,客厅里的孙豆豆没心思看动画片了,一双眼老往厨房瞄。
他没怎么听过陆涉夸人,乍一听有些不习惯。
“陆宁长大了,挺像你的。”孙寻看了眼蠢蠢欲动的孙豆豆忽然道。
“性格像他妈妈,我也没怎么管他。”红烧鱼出了锅,食指大动的孙豆豆被她老爸拦着先去洗了手,一本正经的父亲训了女儿自己却迅速偷搛了一筷子。
吃完饭,孙豆豆被赶回屋里读书,满脸哀怨的小姑娘见到陆涉给她洗好的一盘杨桃又有了笑脸。
时间还早,新闻联播刚开始,各个频道都是新闻,孙寻也懒得换台,随手拿着果盘里的杨桃,假装没看见陆涉放在一边的牙签。
“你跟李胖子这些年还有联系?”
陆涉像是专心在听领导人们开会的新闻,随口问道。
孙寻拿纸巾擦了擦满手的汁水,含糊应道,“也没有,没联系了。”
“我当你又要重操旧业了。”
孙寻把纸巾丢到垃圾桶,“李胖子跟我能有什么旧业。”到底还是没挨过烟瘾,孙寻从烟盒里敲了一根出来。
“你自己明白就好。”
陆涉在学校当老师,年前评上副教授,带的学生多了,孙寻觉得他说什么都像在教育学生。
国际新闻又是哪儿发生了袭击,新闻里都是枪炮和喊叫声,孙寻把声音调小了些,把桌上的银行卡推了回去,“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你连份固定的工作都没有,码头跑几次能赚多少?那些货是什么你清楚么?出了事豆豆怎么办?”
陆涉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孙寻说话,孙寻固执,他从不做无用功。
“我心里有数。”
“豆豆不会想再莫名其妙的去我那儿住上几个月的。”陆涉的声音有些冷漠。
孙豆豆想不想去陆涉家住他不清楚,但陆涉对他上次进局子蹲了几个月显然是耿耿于怀的。
他和陆涉是好朋友好兄弟,一个大学教授却有个蹲号子的兄弟,的确是不太体面,孙寻想。
“孙寻,我只是想帮你。”
陆涉毕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温和的嗓音终究还是低下来了。
“你不欠我的,”孙寻狠狠吸了口烟,尼古丁和焦油没能压抑住他的烦躁,“如果是当年的事,那么这么些年你也还够了。”
“那是我的事,你把钱收下。”陆涉不为所动。
“我说了我能找到工作,我也能养活豆豆,钱你拿回去。”
孙寻掏出第二支烟,打火机扔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有些大。
“那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陆涉像是没注意到他发狠地吞云吐雾,银行卡在桌上躺着,谁也不肯碰。
“我卡里有钱,真不用了。”孙寻的声音很低,像是好几天没睡了似的疲惫。
“多少?两千?三千?”似乎是不习惯自己尖锐的样子,陆涉顿了顿,手里捏着孙寻的烟盒却没打开,“你别总逞强。”
孙寻往沙发上一靠,“说的你很了解我似的,陆涉,我的事你不懂,你也别管。”
“我不懂什么?”陆涉霍然抬眼望着闭目不语眉头紧蹙的孙寻,“我是不懂,对,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收养豆豆,也不懂你一边跟男人当街接吻一边又跟女孩子暧昧不清!”
天气预报的音乐响了起来,陆涉捏着烟盒一言不发,孙寻嘴里的烟掉下了一截烟灰,烫了他的手指。
两人没有说话,北京的天气又报了一遍,沙尘暴,跟南方完全不一样。孙寻没去过北京,他本来打算今年带着豆豆去的,他想暑假的话,也许还可以问问陆涉去不去。
长江沿岸的大城市,他这只有绵长的冷雨,他想起中学时那个傍晚,也是这个季节,下着冷雨,惊慌失措的陆涉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中学生,被浑身是血的他吓的连报警电话都按不对。
他当时想,这小子这么傻,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坐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傻小子了,有妻有子有一份体面工作,问的话每个字都刺得他惊心动魄无言以对。
当年被刺破脾脏血流满地孙寻也没觉得这么浑身发凉的害怕过。
“你知道了啊。”孙寻又点了支烟。
“豆豆上次体检的单子我也有一份。昨天下午……我看到你了。”他去老校区开会,出租车在海滨路熄火了,他不赶时间就下车等了会儿,那片有好多码头,集装箱到处都是,他没想到自己运气就这样好,正看见孙寻跟个男人搂在一起,那样的孙寻,他从来没见过。
孙寻仿佛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眼见为实,他没什么好说的。
陆涉干涩地开了口,“抱歉,我失言了。”
孙寻摇了摇头,“豆豆爸妈都是警察,孩子出生不久她爸爸就殉职了,她妈妈产后身体不好又受了打击,也去了。孩子的爸爸跟我有点交情,两夫妻上面没有老人,我就收养了豆豆。至于昨天……”
“你……男朋友?”
孙寻摇头,“不算。”
陆涉没问他那算什么关系,踌躇了一会儿道,“这没什么……我有遇到这样的学生,你也别多想,我还……还当你是朋友。”字斟句酌,像打报告似的。
“谢谢。”
孙寻还想点支烟,看到陆涉捏着烟盒,便作罢了。
“几时开始的?”
孙寻摩挲着发黄的指节,犹豫了会儿道,“中学吧。”
陆涉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大约是表示听到了。
孙寻忍不住还是从陆涉手里拿过了烟盒,陆涉看了他一眼便转开了。
电视里放着广告,孙寻点了烟半晌没说话,陆涉瞄了眼自己放在一边的外套,似乎想走。孙寻慢慢开了口,“陆涉,你不懂,不是豆豆,也不是我喜欢男人,初中毕业之后我们俩就不是一个世界了。你不会想知道你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我都干了些什么,也没必要知道。”
孙寻幽深的眼镜掩在烟雾里十分模糊,“那一刀是我该挨的,我见到他们跟踪了你好几次,但我没告诉你。我没想到你会找我,这大概就是报应。陆涉,你没说错,我一个没有正经工作整天知道打牌有个女儿也带不好的人就是个混蛋,你救不了一个混蛋。”
陆涉脸色有点苍白,望着孙寻想说话,孙寻没他机会,“我不是为你挨的,我们两清,你放下这个心结好好过日子。那地产商是顾华的表哥,她一直在等你。你们读书人心太窄,钻了牛角尖,为那点没必要的愧疚浪费时间,不值得。”
“以后别那么认死理,心里有话也别憋着。”孙寻想着有些失笑,深深看了眼仍旧蹙着眉的陆涉,轻声补了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陆涉走的时候雨小了些,孙寻没送他。关门声响起时孙豆豆跑了出来,责怪她老爸没让她跟陆叔叔道别。
孙寻开了窗散烟味,搂过满脸不高兴的孙豆豆,把脸埋在女儿稚嫩的肩头。
“爸爸,你是要哭吗?”
孙寻没抬头也没应她,孙豆豆想了想电视剧里演的,伸出手拍了拍孙寻的背,权作安慰。她也不知道孙寻哭了没有,可她觉得爸爸应该很难过。
孙寻没哭,他不敢送陆涉,也不知道陆涉再不走自己还会说些什么。
就像陆涉不会知道孙寻这些年最高兴的便是接到他的电话,不会知道那个他只看了个后脑勺的男人正脸跟他长得七分相似,不会知道这些年他手里又沾了多少血。
豆豆的爸爸死于毒贩之手,那是一场正义的惨胜,孙寻是线人,在这之前连警察也说不清孙寻的来头。他跟李胖子在中学毕业后确实没了联系,大学毕业偶然遇上了,找不到工作的孙寻,亲人只剩老家有个祖母还生了病,他没办法跟着李胖子下了水,那些年的事他自己也不想回忆。
他要断了这个根,就得付出代价,进几个月的局子病床上就躺了俩月。生计还是艰难,他还是给警察当线人,这个社会最脏的地方就是他所有的生活来源。
而陆涉是个每年会给贫困山区匿名捐款的大学教授。
连喜欢都显得亵渎。
“爸爸,陆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啊。”孙豆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陆叔叔……以后都不来了。”
孙寻没回答女儿的追问,抱着问不出理由便开始嚎啕的小姑娘,孙寻忽然有些羡慕孙豆豆。
陆涉回到家时,身上湿了大半,他脱了外套,推门进了卧房。
打开灯,陆涉从衣柜底层的抽屉里抱出了一个铁盒子,盒子不小,陆涉抱着盒子坐在地上,良久才慢慢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东西很琐碎,掉了的纽扣,陈旧的作业本,还有一把带血的刀子,一堆东西下面压着一个文件袋,陆涉很小心的抽了出来。
文件袋里是照片,有的是从合照上剪下来的,有的甚至还带着钢印,大概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也有的比较新,但角度不好,仿佛是趁对方不注意时拍的。
唯一的共同点是,拍的是同一个人。
陆涉又拿起那把刀子,沾着血迹的刀已经被锈蚀得十分斑驳,陆涉隔空抚着那些血迹,乌黑的眼珠里终于渗出了水珠,正打在已经钝了的刀锋上。
“你说我不懂……其实我都知道……孙寻……我都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是你啊……孙寻……”
孙寻知道他被那群混混跟踪,却不知道最开始注意自己的是陆涉,不知道他碰到那些混混不是偶然,不知道那本来就是针对他的圈套,而陆涉正是那个饵。
孙寻知道陆涉高中读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却不知道他对隔了几个街区读普通高中的自己了若指掌,他常去哪个网吧,他爱吃哪家的早餐,他考试的成绩,旷了多少次课,甚至他图书馆的借阅记录,陆涉总有办法知道。
他不知道每一次及时而恰好的帮忙都是陆涉的意料之中,就像他不知道那个恰好借给他的老房子是陆涉贷款买的二手房。
尽管陆涉比旁人聪明也比旁人缜密,他有孙寻许许多多的细节,可孙寻离他还是遥远的,因为他只是个朋友,一个跟他交集只有不能提起的往事的好兄弟。所以他不知道孙寻是喜欢男人的,不知道孙寻为什么收养了豆豆,不知道孙寻……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对他好。
陆涉话少,他知道和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明白,而他明白还是不明白却没人能教他,他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听父母话的孩子,孙寻是他唯一的离经叛道。
陆涉抱着铁盒,呜咽出声。
当初,他想明白了,跟顾云离了婚,慢慢走近孙寻的生活,却不敢靠太近。
但是现在,他不明白了,不明白孙寻为什么不要他。
这次,他想,自己是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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